早饭过后，陆景瑶跟着陆老太太做豆腐。
泡好的黄豆磨成豆浆，滤掉渣子在锅里烧开，点上卤水就能凝结成块，豆腐做得好不好，关键看卤水点得好不好，一般豆腐坊都用石膏水点，陆景瑶跟母亲学过，拿手的是用酸浆点，做出来的豆腐又细又滑，还没有石膏水的苦味儿。
眼下豆浆已经烧开几滚，陆景瑶撇干净浮沫，关了火一边搅动，一边慢慢地把发酵好的酸浆加进去，锅里很快浮起云絮状的豆花，一点点抱团凝结，等全部沉淀下去，就是豆腐的雏形。
陆老太太在灶下看火，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娘筹到钱没有？”
陆景瑶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
半年前，江夏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林枫走马上任，以雷霆手段清查官场，处置了几十个贪官，朝野震惊。也就是此时，阿爹柳江县丞陆元发现县令王杉贪污渎职，便向林枫检举，林枫亲自审理，拿下了王杉，可谁也没想到，陆元也被认定为同谋，罢官抄家不说，还被下了大狱，要交清赃款和罚金一共六百两才能出狱。
陆元一向清廉，查抄所有家产也只凑出了二百两，眼下还差四百两，阿娘前些天回娘家筹钱去了，可外公家也不富裕，这钱，能筹到吗？
“实在不行就卖房子卖地，”陆老太太道，“你二叔凑点，亲戚朋友再借点，怎么也先把你爹捞出来再说。”
二叔？陆景瑶没抱多少希望。虽然兄弟两个没有分家，虽然阿爹这些年没少给二叔贴补，可二叔一向把钱看得很重，近来更是天天哭穷，他肯凑钱吗？
钱啊钱，可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阿爹才能出狱，她该上哪儿挣点钱，帮帮阿爹呢？
“娘，”陆仲走进来，问道，“中午吃什么？”
“阿瑶做豆腐呢，还有几个红薯，”陆老太太道，“你来得正好，你大哥的罚金还差着几百两，你能凑多少？”
又是红薯！陆仲一阵胃酸，忙道：“我没钱！为着大哥的官司，我钱都花光了！我还有急事，走了！”
他拔腿就往外跑，陆老太太追着问道：“你去哪儿？”
陆仲已经跑远了，声音遥遥传来：“我去找张秀才！”
豆花已经凝结成块，白生生地沉在锅底，陆景瑶拿过压豆腐的模具，垫上纱布往里盛着豆花，就听陆老太太说道：“去张家找了几回，都没找到，张秀才到底在忙啥？你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不露面？”
张秀才张今，阿爹的学生，她的未婚夫婿，阿爹出事后她就给张今写了信，一直没收到回信，这次她回来，张今也没有露面，陆景瑶心里知道怕是出了变故，嘴里却宽慰道：“兴许是太忙。”
“再忙能比你爹的事要紧？”陆老太太叹气，“你爹对他那么大恩情呢，到现在都不露面！”
陆景瑶盛好豆花，盖上纱布用青石压着控水，道：“再等等，兴许一会儿就来了。”
心里却明白，所谓的世态炎凉，阿爹做官的时候千好万好，阿爹一出事，未婚夫不肯露面，就连至亲的二叔，也口口声声喊着没钱，一点儿忙也不肯帮，要想救阿爹，她得靠自己。
陆仲这一去，直到吃晚饭的时候都没回来，张今也没影子，豆腐已经压好了，陆景瑶割下一块切成小丁，又把新摘的马兰头焯水切碎，准备做一道陆老太太爱吃的时令菜，马兰头拌豆腐。
灶下烧着小火，清油在锅里热着，陆景瑶把豆腐丁和马兰头拌匀了，加上半勺盐、几滴醋，再撒一把葱花、一把芝麻。
清油已经烧得七八成热，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陆景瑶舀出大半勺，飞快地往菜上一浇，嗤啦一声，葱花芝麻的香气被热油逼出来，马兰头的清香也跟着蹿出来，满屋子都是人间烟火气。
陆老太太带着笑容看她忙碌。从前只觉得孙女体贴懂事，这次家里遭难，才发现还是个有主见的，遇见大事不慌不乱，比她都能稳得住，陆老太太有点遗憾，这孩子样样都好，只可惜是个姑娘，传不得香火。
“阿婆尝尝，”陆景瑶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夹一筷子菜送进她嘴里，“味道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