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几乎有些刺痛，林安因为许久没见过光，皮肤苍白得带着可怖的透明感，他伸手想挡住光，却意识到自己就是为了这束光爬出来的，不管是当年的“雨阁”还是任知枫的山洞，自己没道理去惧怕这光。
他不敢传送到热闹的城镇，那种地方有不少仙门或者世家子弟驻守，自己当年作的恶被任知枫翻出来搅得人尽皆知，只怕在那些修士眼里，自己就是一步登天的功勋。
因此他如今传送的地方位于魔域、妖族和人界三方的交界处，村落稀少，连年的交战让此地的百姓都透着一种麻木，不再反抗，也不再妄图寻求宗门散修的帮助，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连府衙都是皇庭以示这块土地还在天子治下而敷衍设立的。
这正好方便了林安落脚，他谨慎地远离了周边的城镇，寻了一处曾经被邪魔祸害过的村子，这种村子他曾经见过，整个村的青壮年被拉去试药，或是强行注入魔气，异变成怪物，而侥幸活下来的老弱妇孺也会收到邪魔带来的“回馈”——六亲不认的行尸走肉，或干脆是一堆高度腐烂的尸块，和其他人的孩子、丈夫混合在一起。
闭塞，落后的村子和村民一起苟延残喘，死气沉沉。
林安发现这里干脆连通缉令都没有，于是寻了处空屋，爬上了铺着稀疏稻草的炕上，掏出符纸设下几个阵法，便脱力昏厥过去。
“咳咳咳……”再醒来时，林安被积满房间的灰尘呛醒，这一咳，丹田处的伤口又崩裂涌出血来，一层又一层血迹将这件衣服染透了一大片，中间的部分已经干涸发黑，林安甚至有些害怕揭开，里层的衣物肯定已经和皮肉黏在一起，要分开只能剥下一层皮肉来。
所幸储物囊中灵丹妙药不少，饱腹和解渴的灵果和带着浑厚灵力的琼浆有多少林安都记不清了，全归功于当年收下了林北辰，自己的第一个徒弟，兴致勃勃地起了炼丹炉，连着几天几夜搓出一大堆仙丹，从洗髓到跌打损伤，十几种不重样，符箓更是数不胜数，每个储物囊都恨不得给林北辰塞满，可当年林北辰少言寡语，羞涩得很，以为林安给他炼的都是些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将之视若珍宝，非是紧急关头不会动林安给他的东西，于是这个储物囊几乎是将一脚踏入鬼门关的林安硬生生给扯了回来。
大量的灵气浇灌着林安枯竭的经络，修复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痛，最后汇入空洞的丹田，在溢散前滋养了那处伤口。
腹部可怖的大洞逐渐愈合，但脚踝被穿骨的那处并没有在灵气的流动下好转，断骨处的腐肉已经发黑，林安不得不挑出最锋利的一把短刀，咬牙剜掉。
可这并不是结束。
储物囊里有不少可以断续接骨的灵药，可当时林安炼药时只考虑到药效，没有考虑到使用起来伤者是否能承受。药效峻猛，可现下不得不用，甫一用药，林安便被这直入脑髓的伤痛激得目眦欲裂。
他想通过大声叫喊来疏解这种仿佛铁锥插入颅骨的痛感，可在痛得恍惚时想起了很久以前还在雨阁干“脏活”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是个难缠的剑修，他一剑削断了林安搭档的一条腿，林安也乘机一刀带走了剑修。疼痛让搭档大喊出声，断腿的血腥味引来了些邪物，在搭档的眼前分食殆尽，而搭档此时的恐惧则达到了极点，林安看四周以及搭档的状况不大对，当机立断跳回藏身的树上，而后眼睁睁地看到一团不断跳动的黑色触须从搭档的身下一拥而上，顺着他的伤口和口鼻挤了进去，没一会将他蚕食得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囊。那些触须回到地下前招摇了一下，仿佛特地给林安打了个招呼，当时的他心下大震，明白是被发现了。直到今日，他在昏沉中明白，那个东西在警醒他，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敢松懈，否则就会被自己曾经造过的孽、腌臜的过往追上，连本带利地将自己蚕食。
脑子混混沌沌的，林安也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昏迷的，眼前都是斑斓的色块，耳边仿佛有冤魂的叫喊。
在养伤的几天里，不是没有村民来打过林安的主意，只是被困在阵法里转了几个时辰才出去，村民骂了声晦气扭头就走，之后倒也风平浪静。
待到林安差不多能撑着剑下床走动，已经过了月余，空荡的丹田让林安一点也安不了，空了大半的储物囊更让他倍感危急，这几日正好赶上镇子里的大集，他思忖了一下，决定跟着看看。
这村子实在穷得过分，全村勉强凑出个破板车，牛也是和邻村借的，又瘦又老，林安和几个村民以及他们带的家禽挤在一起，还要提防着被那些鸡鸭鹅叨一口。
然而其他村民看他的目光比家禽讨厌多了，就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想多看几眼又怕看多了折寿。虽然林安厌恶这种目光，但现在也懒得盘问了，任知枫要了他半条命，这破牛车差点颠没了另外半条命。
林安本就是大病初愈，走路还得靠剑撑着，坐上这牛车更是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后面干脆头一歪昏迷过去，临到镇上才慢慢清醒。
集市上人生鼎沸，林安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来往的除了人类还有伪装后的魔修和妖物，有些妖物幻化得极为敷衍，耳朵都露在外面，后面跟了一群小孩吵着要摸摸时才发现自己的幻形术如此拙劣。
依旧有不少人偷瞟林安，眼神像极了看拙劣妖物。
“嘿，兄弟，刚学会化形？”正在林安奇怪之时，一个气味掩藏得很好的妖物凑到他跟前，神神叨叨地对林安低声说道：“跟哥哥走，免得你日后化形露出马脚被些人类修士给除了。”
林安听他莫名其妙一堆话，刚想回头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却瞥到一旁卖铜镜的摊位上，镜中清晰地照出他满头的白发，像极了忘记将毛发化作黑色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