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
楼穹扭过头，再次确认自己的叔叔刚刚确实说了这个词。随后他望向游立言，发现后者的表情难得笼罩着几分杀气，于是小孩瞬间领悟到这是个相当无聊的谐音笑话。
姜烨然倒是笑得猖狂：“小楼啊，洵心第一次听到我叫他‘游乐园’的时候，那表情不要提有多精彩了哈哈哈哈……”
“姜嘉远，你再说一次‘游乐园’，我不介意告诉你侄子他叔叔是个讲价员。”嘉远是姜烨然的字，楼穹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只能见到自己的师父把石榴拨开，在叔叔一连串“诶你这人怎么这样”的声音里糟蹋那些本来应当榨汁的石榴籽，当中动作难得有些想把他叔叔毁尸灭迹的味道。
他深深地被成年人的无聊所震撼，以至于差点忘记继续挥剑。在旁的叔叔看穿他的心不在焉，伸手一用劲，又把楼穹挥剑的姿势矫正了一遍。
今天早上他从游立言的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旁边户主本人睡的折叠床已经收起来了。游立言似乎走了上山那条路离开了，空气里只能嗅到山谷里特有的清香和露水味，混杂着湿冷的晨雾摩挲过人的每处感官。楼穹打开房门，发现早餐已经做好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个疑似殡葬物品的纸人在打扫屋子。这些纸人们都没有五官，为了防止小孩害怕，游立言在它们的头上贴了些“经典动漫角色海报”，也不知道从来不上网的他从哪整来的这东西。
桌子上除了牛奶面包的早餐以外还留着张纸条：收拾好了来山顶找我。
楼穹第一次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超现实感。
这不能怪他。虽然楼穹对他即将要踏入的那个世界只有一些为数不多的幻想，但归根结底他平日里只是上学下学，过着和普通孩子一样的生活。在游立言这里呆了半年份的周六日，游立言除了让他拔草扫地以外也什么都没做。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楼穹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餐桌上的早餐。他想要早点见到师父，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随后漫天的晨雾就让他失去了方向。
这处住所所在的山在当地被称为雾颉山，楼穹第一次听时，以为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旅游景点。后来游立言解释说这是一条产量不大的灵石矿脉的所在地。因为矿脉所在，山上的物产和野兽都非常丰富。从半山腰开始，更是常年有雾，一年四季放晴的时间不多，大多数不是浓雾就是雨雪。在茫茫大雾中，游立言可以来去自如，但对楼穹来讲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楼穹摸着石壁上的铁链，一步一步地爬着台阶。这些铁链也是他来了以后游立言才装上去的。他以前一直疑惑这么高的山哪里会有这么安静的施工队，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师父的缘故。越向山顶，浓雾越大。楼穹想起那些趴在山坡上的云朵，仿佛他现在就走在云中。
在浓密的雾中，起先什么声音都没有。楼穹不知道这向上的台阶要走多远，只知道要一直向上，踏着潮湿打滑的石板台阶一路向上走。越向上，某种金属撞击的声音就越明显。好像很多不同的物件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最终，它清晰可闻到楼穹甚至能感觉到在哪个方向，此时台阶也到了尽头，浓雾中，他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影子，伫立在浓雾中。
“师父！”楼穹大喊。这里就是山顶，他的声音在浓雾里来回穿梭，久久不能平息。
忽然间一阵狂风吹拂。楼穹赶紧闭上了眼睛，抓紧锁链。周围的云雾被这股风带走，在一片狂舞间飘散，清晨的阳光透过消散的云雾，重新照耀在山头上。
小孩这才一点点睁开眼，在看清山顶的景象后，表情逐渐变得目瞪口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树。树干漆黑，树叶翠绿。从繁茂的枝叶间，垂下犹如葡萄般一串串的淡蓝紫色花朵。刚才一阵狂风吹过，使得树上的花朵也纷纷被扬起花瓣，此时山顶的广场间铺满这些淡蓝紫色的花瓣，犹如细密的薄毯，又似浅淡的晚霞。
游立言就站在树下。楼穹一开始甚至不敢认这是那个每天一脸淡漠像死人脸一样地给他批作业的人——游立言似乎只穿了件白色的里衣，襟内露出一片苍白如瓷的胸膛。楼穹这才意识到游立言不仅仅是颈部或者手腕看上去皮包骨头，他的胸前甚至能看到根根分明的肋骨，瘦得极不正常。而他纤长的手指间握着一把半开的折扇。这把扇子通体银白，似为金属，楼穹看到的那一面用蓝绿染料在扇面上勾画着山水清风的景象。毫无疑问，就是这把扇子刚刚扇出了能吹散山顶的狂风。
楼穹又往旁边看去，台子边缘摆着许多架子，上面架着各种楼穹认识或不认识的兵器。刚刚金属撞击声估计就是这些东西在响，游立言在帮他收拾武器。
“楼穹。”游立言的声音在楼穹耳朵里听来第一次如此严肃又美妙，“过来。”
他不由自主走过去。这一幕真的太像一个幻境了，楼穹第一次有种不真实感。
当他走到离游立言两步之远的时候，游立言眼角和唇角的弧度他都能分辨地一清二楚。对方眨眼的动作都好像被无尽放慢了。在树下，楼穹也终于明白了他一度怎么也找不到的师父的洗发水的味道从哪来的——这棵巨树的花香充盈着他的鼻腔，好像让他无时无刻不躺在游立言的那张床上，嗅着对方身上的香气。
“师父……”楼穹颤抖着说，“所以您要教我了吗？”
游立言点点头：“从最基础的开始做起。”
他好想扑过去抱住游立言大喊“师父你最好了”，但楼穹忍住了。他看到游立言抬手，握住他的手，那冰凉潮湿的手指忍不住让楼穹瑟缩了一下——随后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气顺着相连的手走入自己的体内。出乎意料地，楼穹感觉自己并不排斥这股气息。他感到自己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它依靠着这股冰冷的气息游走着，在他体内逐渐循环开来，给人感觉像山间的溪流、或者枝头的芽孢一样，让楼穹想起他以前去山里玩时体会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