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忆停在她跪在那个老神仙的垫子上时，乔思缓缓睁开眼。自从投胎到这个身体里，乔思幻想过许多种恢复记忆的方式，现实的，不现实的，却不曾设想过今日这般情景，更不曾设想过找回的是这般的回忆。
几百年前的怨，不打半点折扣地又突然全都回来了。
可乔思同时却又觉得，禹洛当年出卖自己有他由不得已的苦衷。
那个坐在如水月色下纷飞的白色梨花瓣里凝视弯月的少年郎，那个冲进妓院救她性命的人，那个在凶险难测的龙宫里把她揣在袖子里的人，那个那么温柔地跟她说不是她的错的人。那个抚养旧友在凡间的遗孤的神，那个违背天条私自行动也要彻查龙王的人。乔思不相信他会出卖自己的恋人，出卖她。
可五百年前感到的背叛、荒唐、愤怒、以及最后的哀莫大于心死都如此真切，她一时间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落下泪来。
过了一小会儿，她重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禹洛看起来没有像她一样被贬下凡，但应该和她一样被抹去了那段记忆，这应该便是敖明此前说漏嘴的事。但禹洛往日种种若即若离态度算怎么回事？她明明更惨一点，却还能那样对他示好。
想到这里，乔思问泠道：“你可知道禹洛五百年前是何情况？”
泠道：“小仙也是在那件事已经了解了之后才登仙。当年的经过我不清楚，只是我知道我去的时候水神刚刚四年火刑结束被放出来。但是水神大人最近正在私下重新调查五百年前的那桩旧案。”
火刑？刚刚恢复的记忆中似乎有对这种惩罚的印象。她没记错的话火刑就是把人关进一个不知何时会冒出三昧真火的囚牢中。四年？禹洛在那里被关了四年？难道他出卖了她便是为了换取那生不如死的四年的吗？等等，四年。她记得未堤来监牢里时和她说她投胎后的阳寿也只有四年。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乔思细细思索当年的种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很多事情当时单纯的鸾凤可能没有察觉，但乔思可不是那么好骗的。比如那个荷包上的花样，她当时看了禹洛的那封信便头脑一热自作聪明的以为是禹洛做的假证物，但其实那是任何一个去过鸾天湖底的神仙只要足够细心就有能力做出来的，被有心之人利用了也不是不可能。而且禹洛从头至尾没有与她照面，她不知道他在经历什么。她想起镜子被搜走前禹洛和禹洪争吵的画面，当时全然不知自己将被诬陷的鸾凤没有在意，但已经知道了故事结局的乔思却察觉到了不对劲。是不是禹洛也被控制了？那张状纸并非他的本意？他对她的感情并不是那张状纸中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不对？
乔思深吸了一口气，向泠问道：“禹洛，可曾看了他的记忆？”
泠不知乔思希望听到什么答案，于是只能实话实说道：“水神大人前不久出狱的时候才趁乱去看了。”
乔思缓缓点点头。这么说，他上次下凡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他们二人的往事了，难怪他那时候那么反常。
泠见乔思迟迟不回到正题上，便道：“姑娘，现在时间紧迫泠便不兜圈子了。小仙给姑娘看这记忆，就是想请姑娘前去补天。天底下能根治天水的只有您的女娲神力，其他人的灵力虽说也可勉强能用，但终归效果大打折扣，现在东海附近的那个洞那么大而且还在越变越大，这样下去兴许会耗死一打像我这样的小神仙才能补上也说不定。水神此时孤立无援，若是他勉力以灵力相补，虽说他修为深厚，可能会补得上，但是最终很可能像前祸乱水神般耗尽灵力而死。您若能去水神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乔思一愣，随即笑道：“是了。我还欠他他兄长的性命。”
泠知道水神现在一定已经在拿灵力补天了，这边多耽搁一刻，水神生还的可能便少了一分，于是泠也不理会乔思究竟是在失魂落魄还是阴阳怪气，便继续道：“小仙明白这补天之事哪怕是有女娲之力的您来做也有可能丢了命。小仙本不该来找您。可那边的洞如果按现在的速度扩下去，一定会危及东海的战局。届时龙族叛军则进可攻退可退回东海，而天兵阵营将乱亦退无可退，腹背受敌，难保性命。普通天兵修为不够深厚，他们就算愿意舍命补天只怕也是杯水车薪。这种情况下，水神亦绝对不可能存自保之心。我担心，最坏的情况是水神虽以身补天，仍不能补全，无法解东海战场之急。”
乔思眯起眼，问道：“你这般忠心为主，深明大义，怎么没跟着禹洛一起上阵？”
泠眉头一皱，道：“水神上书天君让我留下。若是他死了，就让我继任水神。”
乔思一颤，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同你讲的？”
泠道：“小仙无意间看到了水神出征前写的……遗书。”
遗书？禹洛此番是带着必死的心去的？所以他上次来才什么也没说？
他自己倒是把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却对她只字未提吗？他拿她当什么人啊。
泠又补充道：“不瞒姑娘，水神自从拿回了他的记忆之后便在查五百年前的真相，他想要证明当年你是被冤枉的，他想为你争取到被冤判后的补偿，让你自此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也想通过将此事广而告之逼天君无法再做任何小动作。但据我所知，五百年前天君便已经欲除姑娘而后快了。现在天君也已经察觉到你的真实身份，他不会善罢甘休。姑娘若是明白，便能看得出这是您的死局。虽说天上那洞应该是所有人包括水神和我在内都没有预料到的，但我不知道此事在不在天君的计划内，兴许天君一早便猜到了，兴许他也在赌。但不论怎样，水神此刻的处境怎么看都是出自天君的算计。若是姑娘前去救水神，你很有可能活不成了；若是你不去救水神，那么水神必死无疑，这样一来天君要除掉你的唯一阻碍也没有了，水神死后天君要除掉你也更容易了。”
乔思轻声道：“这是何苦呢。为了我天生承袭的灵力居然费了这么多波折，现在禹洛的命居然也因此握在我的手中了。”
禹洛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遗书的？他那时候应该也只是知道天君要除掉她，并没有预见到今日这般危急的情景吧。他是决意不论如何哪怕他自己丢了性命都要为她挡下这一劫了吗？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