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穿越>鸟途 > 事不宜迟 强者恃强,弱者沉默。
    寨子里社头和雅摩的冲突悬而未决,岩拎横在他阿妈面前,未长成的少年,身体里的血是热的,情绪上来,那股较真的劲儿,哪管成人间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花腰傣族的社会一贯是温和的、避免矛盾和冲突的,那天发生的事,确实让所有人尴尬。有人怨社头,即使想要雅摩的位置,也不应该如此直接。横竖小儿女的事,就如同夏月里的雨,说来就来,天说变就变。随着现代化进程在寨子里的加速,“月亮姑娘”仪式的举行,多是为了让年轻的孩子们乐一乐罢了。

    不就图个解放天性,无忧无虑么?哪里有那么多是是非非可以论,倘若可以论感情里的是非,那为什么结婚之前还要恋爱?为什么结了婚又能离婚?

    寨子里一半人糊涂,一半人心里有面明镜。他们傣洒的寨子,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PI”在暗处,无声默许,还是无声反对,雅摩不说,凡人又怎么知晓。

    这几天寨子里又来了一批要搞水电站的人,就在他们嘎洒江的上游,要建一个小型的蓄水池,发电有了就近的动力,以后寨子里也不用限电了。

    听到这个消息最开心的还是年轻人,他们簇拥着工作人员,积极地探听建水电站的种种好处:他们的农田不用担心时旱时涝了;良好的水电条件,还可以延长他们劳作的时间,提高生活质量;政府会给水电站的维护拨款,连带着嘎洒村也能拿到补偿;用水能发电,好多珍贵的树木都可以保存下来;如果有建设需要,整个寨子都有可能搬迁到更加发达的地区去……

    老人听到些许的传言,他们手里的旱烟筒抽得更凶了,雅摩的神情也是忧心忡忡,利益面前人的理智和远见都难以保持,建水电站的好处这么多,这么诱人,但嘎洒江上游,那是从未有人深入的原始森林啊!

    一片人迹罕至,神秘美丽的丛林。里面生活着、生长着多少珍贵的神灵,无人知晓。水电站的人来了,大型的轰隆隆的机器扫罗几圈,土地就变得光秃秃的了,空中尘土飞扬,看不清天的蓝,水的清,更不会有绿孔雀的足迹了。

    沈莺和徐东言获知了这件事。最近寨子里不平静,他们得一件件消化吸收,毫无疑问,嘎洒江上游水电站的建立,最牵动他们心弦。这不仅仅是关于绿孔雀,在嘎洒村的这些日子,他们深深为这里的人、一草一木,被流淌在这里古老而宁静的气息而吸引着。

    水电站是利民工程,毫无疑问,如果要二选一,绿孔雀将会是被牺牲的一方。这里所有无法估量价值、无法重建的生态资源,都会是被牺牲的一方。道理很简单,如果地球上剩下一个人和一只珍稀动物,在饿死之前,人要不要吃掉它?

    沈莺只怕推倒太容易,重建的希望又渺茫,倘若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不是徘徊在生存和毁灭的边缘,或许我们可以多一些耐心,四顾习以为常的同住者,所见的绿色、所闻到的清甜的空气、所听到的啾啾鸟鸣,地上踩的泥土……在将它们毁灭、在动物们窜逃之前,扪心自问,多少年光后,面对冷酷的、寂寞的、洁净的人为世界,我们会不会怀念和后悔呢?

    强者恃强,弱者沉默。所知是一个圈,圈内是确定的、狭小的,圈外是广袤的、茫然的。判断一件事情的利弊,人往往只能站在圈内去估计圈外。

    沈和徐找到前来动员宣传的水电站人员,和他们了解了大概建坝的位置,可以确定,非常并逼近摄影师们要寻找绿孔雀的绿汁江河谷,因为沈莺手里的资料显示,寻找范围的经纬度处在“几”字形的绿汁江的尾巴上,绿汁江直接汇入嘎洒江,而水电站的蓄水库,就打算建在嘎洒江的上游。

    对附近寨子的村民进行游说宣传,是他们开工前的最后一项工作了。

    这简直是寻找并拯救绿孔雀的生死时速。

    沈莺第一次畏惧“中国速度”,她一直很为自己的祖国骄傲。当下她急得嘴上燎泡,恨不得马上开展搜寻工作,只要拿到那片区域存在绿孔雀的影像证据,就有可能拖延水电站工程的进度。

    搞摄影的多少有些孤僻,沈莺毕业两三年,一直习惯单干,最近两个月徐学长成了她的跟班,但显然绿孔雀的事,仅靠他们的力量远远不够。

    无奈之下,沈莺给自己的导师打电话,她有一位体制外的野生摄影老师,这位先生不仅点悟了她想要从事国内野生鸟类摄影的心愿,并且他自己也是一位身体力行的动物保护、环境保护者。

    愚志农先生,就是她在求学生涯中最爱敬的人。先生最打动她的一句话就是:你不知道一只飞鸟需要的天空有多大。

    为什么大学要去学摄影,为什么一直保留着爷爷给她的望远镜,为什么她的视线总是离不开那些姿态各异的鸟儿。先生的话,她觉得这是说她,也是说鸟。

    人总以为自己能禁锢鸟的一生,看轻它们温暖而小巧的身体,那是为了飞翔连骨头的重量也可以舍弃的生灵啊,它们飞翔的广度和高度,犹如灯塔上指引的光,预示着人类的命运。

    电话打过去,许久才通,断断续续,愚志农压低的声音意外地问她:“小沈,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他习惯寻找机会为别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沈莺一听他这动静,就知道他应该是在某个地方蹲守,愚志农是国内最有耐性的野生动物摄影师,为了拍好金丝猴,他在了无人烟的深山里,从春蹲到夏,从夏到深秋,直到大雪覆落,猴子习惯了他的镜头,一守就是三年。人有几个三年春秋呢。

    愚志农也是国内第一位关注藏羚羊生存现状的摄影师,他是用影像专为动物发声的战地记者。他做过很多旁人不理解的事,比如辞去电视台正经体面的导演工作自费去荒郊野外拍动物,比如全身用迷彩涂裹,只露出一双眼睛,趴在西北的滩涂上,等待一只羔羊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沈莺对他有种盲目的崇拜,赶忙把新平县这边水电站的事说了,她报了嘎洒村的地址,还有他们要动身前往的河谷的经纬度范围,电话里的男人话不多,他问清情况之后,给了沈莺他的项目在西南一带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匆匆挂断,他要继续统筹调动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