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一百零五日，寒食节，陈善依诺递去京城的折子，已经在路上。
作为整个南周最为重要的祭祀之日，寒食节又名百五节，在连州百姓的心中，地位尊崇，除了寻常祭祀活动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地方不曾有过的习俗。
厉无归自当入乡随俗。
天刚亮，厉无归便将新折的柳枝浸水，用来代替平日里祭祀祖先的线香，摆在他爹的牌位前面。
听连州的百姓说，柳有“留”之意，只要在寒食这天折了柳枝，将它们插在祖先坟前，祖先们便能重新找到回家的路，从而庇佑后人，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厉老将军的坟，被仇显之偷偷设在清风寨，一向无人知晓，也不好迁走。厉无归祭不了坟，只好随机应变，把新摘的柳枝摆在木头牌位面前，聊胜于无。
连州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虽不算大，风水却很养人，还有很多好看的景色。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靠南边的一条小溪，名曰“水往上流”。
厉无归在来连州之前，便从旁人口中听过这条有名的小溪，知道这里的溪水很不同寻常，是往上流的，但从未亲眼见过。如今被赐了连州做封地，又恰逢寒食，听说许多百姓都会选在这天去溪边荡秋千，左右待在王府里也无事可做，便从善如流的带着晏柳去看热闹了。
老实说，在去之前，厉无归是根本不相信水能倒流的，没想到等他赶到地方，甫一下马，便被眼前的神奇景象给唬住了。
天气晴好，微风和煦，头顶透亮的湛蓝，映着脚下连片的碧青草地，而那条逶迤清丽的小溪，就像是被哪个神仙施过法似的，潺潺溪水蜿蜒向上，清澈见底，乍一看过去，那水的的确确就是往上流着的。
溪旁，成群早早就在家沐过浴，熏过香的年轻男女，个个盛装打扮，正动手往那些歪脖子老树上，系着由各色彩绳编制的秋千。
杨柳垂青线，秋千挂彩绳，这是他们连州人每逢寒食节都要举办一次的秋千比赛，就比谁家的秋千编制最好看，荡的最高。据说最后赢了的那个人，还能得到一千钱和一壶好酒作奖品。
虽说在吃了玲珑丹之后，晏柳的身子已逐渐好转，但他依然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故而厉无归带晏柳来此处，本意是来看热闹，而不是凑热闹。
秋千比赛就不要参加了。厉无归弃了马，带晏柳来到那条神奇的小溪边，圈出一块很大的空地，铺了张缎子，边吃零嘴儿，边兴致勃勃观看身旁其他人比赛。
但许是因为厉无归平日鲜少露面，导致外面的百姓都不大认得他，再加上今天穿的又是便服，身旁仆从不多，让他看着不像是传闻中那个战功赫赫，杀人如麻的黑脸阎王，反而更像是哪个富户家中的俊公子，专程来这儿与好友踏青游玩的，所以打从他坐下起，来跟他搭讪的人就没断过。
天生长相不太亲人的厉无归尚且如此，看起来温柔漂亮的晏柳，自然是更不堪其扰，身旁不止有姑娘搭讪，偶尔还会有男人来问话。
按理说若寻常情侣碰见这事，应该要吃醋，但这俩货仗着自己身体里有合合蛊，彼此信任无间，压根就不把来搭讪的那些男男女女当回事，反而思路清奇，没过一会，就开始比他俩谁被搭讪的次数更多，并且光明正大的开盘下注，赌哪家的秋千会赢。
还有不到半月，陈善的折子便会被送到京城，届时武将这边，大约得有三分之二的人愿意站出来替他家说话，而且据说经武将们这么一开头，文官那边，似乎也是忽然站出来不少。
偷偷在私底下准备了几个月，他这么做，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釜底抽薪了。面对百官的忽然发难，皇帝除非能坚持己见，固执到底，把一整个朝堂上的大半官员都同时换掉，贬黜，否则很难不下令，答应许他重新彻查当年之事。
一旦得了机会重新彻查，剩下的事情就都好办多了，只是在重新彻查之前，皇帝兴许还会不甘心的再把事情拖上一拖，想办法把愿意站出来为他家说话的这些人，逐个击破。
这兴许是一场“恶战”，而今天的踏青，也算是“恶战”之前最后的放松了吧？
赌局开得很大，渐渐吸引来许多人跟着下注，厉无归坐庄，和晏柳分别压了各自最看好的两家，只等秋千比赛结束之后，坐地分钱。
“让开点让开点，我要押那边那个穿红衣裳的。”
倏地，一只遒劲有力的手忽然伸过来，将一枚看着便很值钱的双鱼佩，押在了厉无归面前。
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寻常南周人长得很有些不同的脸，肤色黝黑，五官深刻，个头高的甚至都有点过分，尤其是他那双浅茶色眼睛，令人一见便过目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