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二十及冠那天,叶十一在边塞,抱着御赐的长弓,独坐于玉门关下的大石块上,听路过的书生吹笛,极目远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夕阳余晖洒满大地,更远处,依稀飘来茶马古道上缥缈的驼铃,昏黄天幕下,黄沙并那苍天一般颜色,混沌、复杂、看不分明。

    没有人知道那天是叶小将军的及冠日。叶十一从来不说,领兵在外诸事不便,生辰向来是不过的。二十那天也不例外。

    白天他们和一伙流匪起了冲突。流匪头子胡汉混血,狡猾又凶悍,常年流窜于玉门关一带,比起他们这帮临时走马上任的官家兵,流匪们对当地显然更熟悉。

    叶十一初至玉城落脚,姓刘的匪头骑着胡人的高头大马,也不忌惮畏惧,仿佛这帮人常年浸淫于大漠风沙,寒来暑往无一日春暖夏凉,习惯了最恶劣的气候,养成了最恶劣的性格。

    刘匪头打马自茶摊旁路过,茶摊旗幡飞扬,一转眼,那裂了缝的旗帜□□涩长风卷落下去,半遮半露地现出了小将军脱下盔甲后姣好的一张脸,唇红齿白,目如朗星。

    刘匪头不走了。

    叶十一独身至玉城歇脚,副将他们率兵,说是天黑前能到。

    小将军口渴得紧,等不及副将带来水壶,摸遍全身上下,终于找出腰间佩囊里仅有的两枚铜板,要一壶大漠里混了风沙的苦茶,就茶碗大口吞咽起来。

    细小砂砾摩擦喉舌,这茶实在难喝。骨碌碌吞咽下去,反而更渴。

    刘匪头眼睛都瞪直了,他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咕咚。

    茶碗落桌,磕出了声响。叶十一后悔不迭,就那么两枚铜板,换这一壶喝下去更渴的茶,属实不太明智。眼下倒好,身无分文了。

    刘匪头是个聪明狡猾的人,聪明狡猾之辈,少有不会察言观色的。聪明人,见对方那一举一动,便明白何处是可趁之机。

    他扛着碗口粗的胡刀,摸了摸昨儿刚剪的胡渣,新近掳来的压寨夫人手艺不行,修剪得参差不齐,但好歹露出他山大王的完整脸面。

    刘匪头自信昂首,往叶十一旁边大马金刀一坐:“小兄弟,这家老板坑人着呢。喝了他的茶不仅不解渴,反而愈想喝,再去买茶,就这么着他的道。”

    叶十一望向他,有那么须臾的愣怔,嘴角轻轻撇开,似在谢他好心提醒。小将军点了点头。刘匪头摸摸鼻尖,眼皮稍低,复又抬起。

    叶家少爷不在马上拉一只穿云弓对准敌将时,浑身杀伐炼就的戾气与凶悍,尽皆掩于清秀漂亮的皮囊下。

    有人说,看见叶十一,就仿佛看见了长安。盛世伊始,万象更新,百国来朝。这般漂亮的模样,就该在王朝最鼎盛时,立于金碧辉煌的丹陛上,在帝王身旁,或是接天的灯楼上,迢迢无垠万家灯火,那时火树银花,人们一转眼便能瞥见的美貌。

    刘匪头心想:等老子有钱了,一定要买最快的马,穿最好的衣,搂最美的情人,吹响声最大的唢呐,敲敲打打,过玉门关,翻越大漠、长河与高山,去长安。

    去长安。

    刘匪头问:“长安人?”

    小将军笑了下,轻轻点头。

    刘匪头又说:“长安是个好地方。”发自真心的感慨。

    那里没有争端,没有无穷无尽的风沙,没有朝不保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