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至扬州城,萧瑟的秋风席卷着太后驾崩消息,散落到大周各地的每一户人家。

    桃枝蜷着腿,通过马车窗里往外看,白幔妆点沿街商铺的匾额,随处可见居民披麻戴孝面容哀伤,甚至涕泪横流,朝着北面磕头,她放了帘子,同时眼角流下一颗清泪。

    马车缓行直至停下,车门被拉开,沈庚朝她伸出一只手,“沈府到了,我带你去住处。”

    桃枝往外看了一眼,她这辆马车在车队中央,前头的沈老爷和夫人已经下车了,正站在高高的“沈府”匾额下指点丫鬟小厮们搬运东西。

    “多亏了沈三爷的马车柔软舒适,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不用劳你大驾啦。”桃枝轻笑,避开他的手自顾自下了马车,欣然行了个谢礼。

    对沈老爷和夫人行了个礼,桃枝跟随沈庚跨过门槛,心中暗暗称赞,白墙黑瓦的素雅底色,每一角落却都精雕细琢,山水花木等园林景观与亭台楼阁交织错落,穿过吊桥回廊、跨过拱门石阶,一幅幅从前在父皇的御书房看过的江南山水图,在眼前活色生香。

    移步换景,目不暇接,忽然察觉并肩而行之人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顺势夸赞道:“常听人道,石令人古,水令人远,今日当真大开眼界,还要多谢沈公子。”

    沈庚自然很是受用,“也就一般般嘛,这宅子是爷爷当年置办的,一早一木经过他手,来往客人无不称奇,我从小在这儿长大,倒不觉得有什么奇特之处。”

    桃枝以袖掩唇轻笑,经过一处幽静的院落,上有石匾刻着“倚玉轩”,三面绿竹环绕,格外凄清孤寂。沈庚道:“这是我二哥的院子,他比我年长两岁,胎里弱症,住处不能临水,否则会骨节酸痛。你日后见了他千万要躲着,他脾气可怪了。”

    “那你的院子叫什么?”

    “三丝阁……五岁时,爹便让我为自己的院子取个名字,我便说了这个名字,结果被他打了一顿。”

    “为什么?”

    “他本抚掌叫好,说先贤尊崇厚积而勃发,孔圣人亦提出日三省己身,吾儿五岁,便懂得三思而后动的道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他模仿着沈老爷的语气,活灵活现,桃枝被逗乐了,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说,爹爹说得对,而且三丝面也很好吃!就叫‘三丝阁’吧,哈哈哈哈,我爹当时气得脸都青了。后来我娘说,反正是我的院子,爱叫什么叫什么,大不了以后后悔了,再换个石匾就是了。”

    “原来如此,那三丝面好吃吗?”

    “你没吃过呀?是用白菜、萝卜、猪肉、辣椒等点缀阳春面,做法简单,关键看汤底,不瞒你说,我这么些年吃遍大江南北,还是咱们扬州城的绘春楼做得最地道,改日我带你去尝尝……”

    二人说说笑笑间走到湖边。不同于宫里常年凝滞的,密不透风的沉闷,不同于京郊凌云峰上时时大风凛冽,走过一处回廊,临近荡漾着碧波的湖水,抬眸只见对岸垂柳朦胧,湖心一座四角亭笼罩在晨雾中,衣摆擦过围栏镂空处钻出的荷叶边一角,桃枝闭眼深深吸气,温润的空气弥漫四肢百骸。

    到一处中规中矩的院落前,“勤书阁”三字木匾高悬粱上,格局与桃枝从前在宫中所住的毓秀宫差不多,进门迎面一间正房,两侧分别有两间厢房,倚着后墙还有一间后厅。

    “大哥和嫂子住在正房,意柔和意安住在后厅,你便先住在这吧。”沈庚把桃枝带到右后厢房,推门,里面只有两张床和一套桌椅,床上被褥整齐叠放。

    “三公子!”垂桂髻上只簪了一朵海棠花,衬得容色清丽,细长眉眼笑得弯弯,一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子穿着素色交领襦裙,两手握着铜盆抵在腰侧,快步走来半盆水竟纹丝不动。

    “裘珠见过三公子,”她双腿略弯了弯,大大方方行了个礼,“一早便得了令主人们将今日抵家,我正打了水准备把意安小公子的房间打扫一番,这么十几天可积了不少灰。”

    “三公子怎回来得这样早?这位姑娘是?”

    桃枝觉得她落落大方,第一眼便很有好感,遂行了个礼,“姐姐好,我叫桃枝,是盛京人士。”

    沈庚解释:“裘珠姐姐,桃枝从前是在宫里当差,以后便与你一同照顾意安的起居。”他没有解释桃枝为何会离京,也实在不必要解释,“从山上滚下来的少女”之名大概两日内便会传遍沈府,不过沈夫人治家严格,世代为沈家工作的家仆忠心耿耿,不必担心他们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