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闻讯后道:孙皇后是祭宗庙、告宇内的皇后,我母后也是祭宗庙、告宇内的皇后。孙皇后执掌六宫三年,无能于宫务,内外命妇皆存怨言。我母后统领兰宫十三载,宽柔慈和、使各宫和睦无争,垂范天下,为何不可享无尽哀荣?

    一怒之下拿起御案上的盖碗砸向地面。

    御前失仪、状似疯癫,与杀王刺驾无异,换做是谁都是死罪——但天子不愿屠戮骨肉,遂放逐公主于海外。

    一去便是六年。

    可是无论如何,这都是暗杀帝女,这样的事说起来自然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轻巧异常,但那终归是株连之罪,苏慎独岂敢愚忠?

    但是他是太子的人,他若违逆,日后又当如何呢?

    ——“大人,公主的坐船近岸了。请您严礼相待。”

    苏慎独正心神不属,那边宫中派来的司礼内监已上前悄声提醒。

    苏慎独这才猛地清醒,连忙带领众人礼迎。

    隆升座船缓缓靠岸。

    当头下来的是四个穿翠色衣服的大丫鬟,四人对着众官员含笑施了一礼,随后分别站定——苏慎独抬眼略看了看,却见这四个大丫鬟所穿衣物上皆有碧色花叶枝蔓绣纹,又都梳了双髻,各戴镶绿松石的花蝶银簪。

    衣着用度,不下于寻常四五品官宦人家的正经小姐。

    待四人站定后,才有一盛装少女走下船。

    这少女容貌艳丽、眉目含笑,又不失端方,梳着一个凤头,左右各戴三支游龙飞凤衔珠金簪,发髻正面又戴点翠缀珠的大凤簪,凤口中缀下一串儿珍珠串成的流苏,流苏尾部一颗拇指大的金珠正点缀在一对娟秀的柳眉之间,耳上又垂了一对儿珍珠耳环。

    虽然隆升这么说了,但众人还是依足礼数后,这才垂手肃立。

    “公主路途劳顿,馆驿已备下了餐食,请公主移步。”苏慎独此时上前半步,恭声道。

    隆升公主笑笑,看看他,“是布政使苏大人罢?”

    苏慎独称是,又不动声色地再次微微抬眼去看了看隆升。

    ——明珠金簪之贵,自不必提。单说隆升身上这身公主服制:绣金攒珠的飞凤纹,彩绣的牡丹,样样看色泽都是簇新的,绝非早年所裁的衣物。

    东宫詹事说隆升公主流放六年,必然穷困交加。但此时一看,又哪有半分穷酸样子?

    难道果真如当年禁中偶泄的私语所说的一般,皇帝当年虽然流放女儿,但终归疼爱女儿,还是私下里为女儿带走了整船的金银珠宝,以为用度?

    苏慎独胡乱猜测着,心中愈发惊慌难抑。

    隆升公主仔细看看苏慎独的神色,片刻后,稍稍上前半步,唇齿不动,只耳语道:“哥哥朝堂奉纲常,弟弟海上做贼寇,柳下惠和盗跖兄弟也不过如此了——苏大人,这故事我倘若面禀皇父和我那太子哥哥,您说他们会如何呀?”

    深秋初寒,苏慎独却瞬息之间汗湿重衣。

    “臣不懂。”苏慎独嘴唇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