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玄幻>一墙金玉畜豢刍 > 一 |攻受初见(伪
    贞宁四年春。莺飞草长。

    云京城背靠苍山一环,白雾如云邈邈笼着千里朱楼亭台。惊堂木响,老者说书,少年打马。长惠街上热闹非凡,生机勃勃,倒颇有几分盛京气派。一场春雨似乎洗去了经年战乱与仓促迁都留下的余伤,前尘往事皆悄悄藏进青石板上的水洼里去。

    东边日头探出一轮,金光粼粼照着琉璃瓦,将行路人的脸色照得欣欣向荣。隐隐听得车马声由远及近,接着是枣红色衣衫的列队侍从纵马疾驰,将人群如潮汐般向道旁驱散。

    “闲人避让!闲人避让!”侍从们迭声高叱,手中是红旗翻、白刃闪,引得众人惶惶侧目。少帝如此雷霆手段治下,还有胆子如此招摇过市的只有一人。

    今早将将受封的襄王世子李琅。

    车轮辘辘,宝马香车帘幕低垂,一缕檀香若有若无,倒教人遐想车中贵公子是何等姿容。众人不乏暗自议论侧目者,其中衣衫褴褛、双手背缚的一名男奴倒也不引人注意。他盯着华贵的车驾,额头上的伤还渗着血,鲜红流过刀似的眉弓,漆黑眼中看不出情绪。见主人瞧来,他几乎是立刻垂下眉眼,却仍被一脚踹在胫骨上。

    “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说是主人,不过也是一人牙子,待下却狠毒高傲极了。“什么样的贱货色,也配这样打量贵人。”

    男奴额头沁出冷汗,微不可查地皱眉。他显然是受尽了磋磨的,两扇宽阔的肩背布满新旧鞭痕,微微佝偻着,如其人一般被迫地呈现卑微又沉默的姿态。于他,这一皱眉已是痛极——月余前右腿骨碎,至今仍不能行走如常。匍匐到尘埃里,乘风踏雪的日子恍如不曾存在过的一场幻梦;而那马车中的矜贵青年依旧在瑶台端坐,他再不敢奢望企及。

    “唔!”略一走神的功夫,不满的人牙子又添上一脚。男奴克制不住地闷哼一声,终于难以保持平衡,向一侧踉跄跌去。人群对贵人有十二分的热情,对这样的奴隶却吝于施舍半分仁慈。见男奴撞翻了一果贩子的竹筐,更有人叫嚣推搡起来。男奴倒在地上,右腿与后腰痛得眼前发白,被捆在身后的双手亦是是不上劲,竟挣扎半天仍起不来,引得观者嬉笑不止。

    正当此时,前头忽然响起噼里啪啦一串炮仗响,如惊雷打下,恰惊了侍从头领的两匹大马。侍从慌忙勒马,却是为时已晚,但见白马长嘶,扬起前蹄向人群中冲去。

    “哎呀,潮平贤弟今日大喜,愚兄道贺来迟了。”琉璃瓦上多出一道人影,黑衣金绣,摔开火折子,笑得正开心。来人正是岑西小将军莫昭。论纨绔比李琅不相上下,与李琅不对付也不是一年两年,却不想今日也要来触他霉头。

    转眼间两个头领已经翻落马下,趔趄着爬起来大喊“护好殿下”。打马在前的侍从纷纷勒马回头,急着守住世子车驾。却听得一声冷笑,似是盛怒,又似嗔痴。

    “——护你娘个头!”

    一嗓子珠玉落地,随之破空声响。檀红车帘抖开,绛衣公子纵身跃出,随手夺过车夫手中马鞭,便掠过车辕飞身而去。其身法飘然出尘,倒叫檐上的始作俑者看得津津有味。足尖轻点,衣袂翻飞,李琅三两步便赶上一受惊白马。他稳稳立在马上,一手紧紧扯住马缰,直勒得马头偏转,后仰残嘶;另一手长鞭挥落,划出一道金色弧线,击在雨后的青石板上水花四溅。一声尖锐的风鸣中,只见那白马缓缓安静下来。

    还有一匹马。

    仓皇中人群作鸟兽散,人牙子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留下那男奴仰在水洼与碎烂的果子中间残喘,望着远处白马尘埃,抑或是马背上人,沉寂的眼里升起一点光来。若马蹄踏下便得解脱,于他倒也是个不坏的结局。

    男奴闭上眼睛,想起不知哪一年海棠花落如雨,少年人白衣挽弓,远远望他一眼。

    目光灼灼。

    ……

    预想中的铁蹄不曾踏下,耳畔是众人惊呼,似有重物倒地,温热的液体洒在面上。再睁眼却是经年之后再见旧梦,不敢惊喜,不敢呼吸。身前白马轰然倒下,一支投壶用的竹箭堪堪穿透马颈。李琅人在十丈开外,正丢开一把路边捡来的弹弓。

    纵有血雨如花,这场景仍是壮美中带着些滑稽的。观者劫后余生,笑着叫好,男奴却是怔住了。俊美青年很快来到他身前,于白马上俯身,并不温柔地扯着衣领将他拎起来。因是加封授印的正经日子,李琅难得着了朝服。大燕礼制,世子朝服与亲王同,绛紫锦袍一身华贵威严,将李琅不着调的气性掩了七分。八旒东珠垂在额前,映得一双凤目流光溢彩,朱唇含笑,面如芙蓉,当的起一句“惊为天人”。

    “吓傻了?”李琅挑眉,“本殿救命之恩,竟不知谢……阿甲?”他垂眸瞥见男人胸口挂着的名牌,便知道这是玄武不夜城驯出的奴隶。白日出现在此,便是即将成为哪家老爷的豢宠——倒是可惜了这副英武皮囊。

    阿甲欲要开口,却只觉得口舌干涩。他从没有离李琅这样近。便是昔年执剑时,也只能远观云中鹤,此刻呼吸相闻,他只觉得死了又活过来也似,心脏疼痛发烫。更不必说李琅抬手触上他脸颊之时,阿甲恨不得自己化为他脚下一捧灰。

    戴着白玉扳指的拇指抹去阿甲面上淋漓血渍。他屏住呼吸,听得李琅说:“生得好看,便饶你一回。”接着世子爷便松手任奴隶落回地上,自有小厮递上帕子供他净手。

    “都散了,散了!”风波平息,幸而无人伤亡。侍从们忙着清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