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城,乍暖还寒,凌冽的风裹着自关外的寒意席卷了皇城,沈令姜站在雕花的窗户前,拉开木窗,窗户外头还糊了一层窗户纸,风将窗户纸吹得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又憋下去,她伸手摸了摸窗户纸,是刺骨的凉。

    侍女小榕刚刚出去拿药,进屋便看到太子妃站在窗户前正在拿手去探窗外的风,她披了一件厚厚的红色金线风,白色的毛领挡住了脸,整个人都被裹在锦衣华服之中,看不出疲态,但伸出袖子的手,手踝骨和手指关节都高高的突出来,皮贴在骨头上

    小榕眼睛便忍不住一红,小姐她已经瘦得脱相了。

    她偷偷转身擦去眼泪,装作刚进来的样子,过去关了窗户,对沈令姜说“主子怎么起了,不再睡一会儿吗?这鬼天气一会冷一会热的,今天刮北风,明儿说不定就刮南风,天气就热了呢。”说着去将炭盆拨了拨,让炭火染得更旺了。

    殿内燃了好几盆火盆,将屋子里烤的暖烘烘的,感受不到一点寒冷,可窗前的一盆结了花骨朵的月季,昨天看着就像是要开花了,这会儿却打了蔫,瞧着垂头丧气的。

    小榕看沈令姜眼神一直在月季上留连,这是前些天造物所特意送来的,结花最早的一盆,想着放在屋里,主子亲眼见着花开,心情说不定能舒坦一些,没成想天气陡然变冷,花开不成了,反而惹主子伤心,便上前扶住她,说“造物所这送的什么啊,光秃秃的没几个花骨朵,一会奴婢就让他们将它搬回去,等有好的了再让他们送,一会奴婢再把织花摆出来,比这个好看多了。主子别再站着了,回去坐着歇一会吧。”

    沈令姜轻声道“留着吧,好歹是盆真花。”

    她想,她怕是见不到花开了。

    前些天几场春雨后,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她还以为今年的初夏能来的早一点,可现在来看她撑不到了夏天了。盛夏会让她想到南洋,想到潮湿的后院,想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她现在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全靠用药吊着命。尤其是这样的刮风下雨天气,便是从五脏六腑里渗出来的疼,她扶着小榕的手回到床上,喝了药,不知不觉中便昏睡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见到太子赵衍坐在她床头处看书,沈令姜挣扎着抬起身子,赵衍注意到她醒来,放下书托着她坐起来。她见赵衍穿着一身白色常服,便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可是前朝事已了。”

    当初先皇被四皇子赵循软禁起来,四皇子逼先皇自己退居为太上皇,改立了他为新皇。赵衍带领边军打入京城,从谋逆的四皇子手中重新夺回江山,如今四皇子赵循本人下落不明,疑似在皇城周边几个小城出现,打着皇帝名号招揽贼子,另一边先皇也毫无踪迹,生死未知。

    朝廷之上,党派林立,各人皆怀揣着小心思,妄图在这变化莫测的皇位争夺中渔利,太子一党想要早日登基绝了那些骑墙派的心思,可一边要应付四皇子的余孽,一边还要寻找先皇下落,他们日夜谋虑已经数月有余了。

    赵衍面带微笑:“一切事情已平,你就安心养好伤,等着封后大典吧,你也不需准备,我会命人准备好一切,你到时候只需要走个过场即可。”

    沈令姜听他语气轻松,也觉得心里畅快,她一日日拖着这病体苟延残喘在世间,便是放心不下赵衍,他一日不做上那个位置,她便总是担心会有节外生枝。

    “那先皇……”

    “已找到圣体,只等下葬。”赵衍又说“等我坐上皇位,将朝廷琐事平定,便可带你去南方了。到时我们坐着游船从运河下去,也不用着急赶路,一路走走停停,到江南小住一阵子,阿姜,你的病就一定能好起来。”

    沈令姜觉得她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只是她看着赵衍如此欣喜,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说扫兴的话,只说“那我便静待陛下佳音。”

    其实沈令姜和赵衍虽是少年夫妻,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情分,这份缘分,是她费尽心机谋求而来。他起初也有心爱之人,只是那人后来背叛了他,一路走来受尽苦难,这十几年的时间,他身边的人走走停停,只有她守在他的身边,赵衍也从一开始的无视,到现在的珍视。沈令姜也不知道是哪一刻,他将她放在心中重要的位置上。也许是因为赵衍一直都是个念旧的人。

    赵衍听她喊自己陛下,拉起她的手“不论何时,比起什么殿下,陛下,我更愿意听到你喊我的名字。”说完起身从桌子上拿了一副地图出来,仔细的和沈令姜说他们会从那里下江南,住在何处府上,那里又有何等的美景。然后他的手指从江南移到了左下,说“等你在江南把身子养的好一些,我们便做马车去临湘,你还记得雀来驿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

    沈令姜点头,那是她一生执念开始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会忘了呢。

    当年她父亲同百月国交战,被小人陷害,为了活命从战场上逃到了深山之中,那小人命人将沈家人押送至京城伏罪,一路上奔波劳累,在临湘城外不远处的雀来驿遭逢大雨,母亲夜里又起了高烧,眼看已是绝处时,太子同他舅父途经雀来驿,了解他们的身世后,太子说就算沈将军有罪,也罪不及妻儿,后又命人将她母女二人送至临湘城治病。从那时起,她的一颗心便全都交付给了他。

    太子说“我们到时便在雀来驿好好逛逛,可惜那时只是匆匆一面,我便去南洋了,若是知道未来事,我定要好好瞧瞧我的太子妃。”

    她噗嗤笑出声来“不说那时我只十三四岁,还是个黄毛丫头,也不说我途经风吹日晒,在临湘时活像个黑猴子,殿下,你忘了,您亲口说的,那时你还以为救得是沈家的小儿子。若那时你真的知道囚车里头的脏小子,是你未来的太子妃,恐怕你从此听到沈家女三字便要离得远远地。”

    “我怎么会是如此肤浅之人,我必定将阿姜带在我身边,从此一步也不让你离开。”他似乎想起了惨痛的往事,又补充道“我如果能知晓后事,定不会让百月踏入南洋一步。我带着你在我身边,也必定能保你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