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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明川被无罪释放了。

    警察在马王后山的野坟里发现了毛建军的尸体。

    把尸体藏在已经有的墓里其实是很好的主意,但不知为何,明明想到了那么好的办法,实际操作的时候,却执行得很敷衍,尸体埋得太浅,这个月刮台风,暴雨一冲刷,没有压实的新土立刻抖落下来,露出了毛建军已经腐烂了的尸体。

    尸体是住在山上的农民发现的。

    “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地方搞出来的呢。”他拿挂在脖子上很旧了的毛巾擦擦汗,往更深处的山顶看了一眼。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这是这个城市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口耳相传却永远无法被验证的传说,于是连做记录的警察也只是盯着手上的本子,目不斜视地打断他,“说你知道的。”

    于是一切真相都被调查出来,被遗弃的金杯,调出来的行车记录仪,褚林怎样在杀人后的那个晚上疯了一样在乡间土路上开车,又怎样不慎撞上了半夜在路上拾荒的毛建军,最后威胁褚明川下车替他收尸掩盖痕迹。

    一切都有迹可循,又合情合理。

    真相大白后,穷凶极恶的逃犯褚林遭到通缉,而大家口中的褚明川也摇身一变,一下子从重大嫌疑人变成了受害者,可怜的小孩,他们说,摊上了这样一个疯子爸爸,把一切都毁了。

    这些都是我从新闻上看到的。

    我背靠着床沿看电视,窗外在下大雨,闷热的空气在房间里发酵着,巨大的雨声让女主播变成了一个微笑着张合嘴的哑巴,脸上打了马赛克的褚明川被警察和媒体簇拥着,占据了我家寒酸的旧电视屏幕的小小的一角。

    然后我就听见有人敲门。

    “放门口就好。”我以为是点的外卖送到了,坐在原地没动,只是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

    门外没有回答,我突然心有所觉,塑料拖鞋踢踢嗒嗒地走到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喊出那个名字,“褚明川?”

    依旧没有回答,但我隔着薄薄的门板,在轰鸣的雨声下,听见另一边浅浅的呼吸声。

    我知道,那一定是他。

    我是没有开门的打算的,现在还太早了,嫌疑人一被释放就跑出来找报案人,这算什么?

    于是我跟他说,“你走吧。”

    我的声音空空荡荡地飘散在空气里,连回声都没有,我感觉到,我好像是在对着一个黑洞喊话,一切事物都以他为中心坍塌,而他沉默着接受了一切,包括那些本不该受的。

    从猫眼看出去,他岿然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显然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我能听见楼上开关门的声音,估计马上就有人要下来,他这样一动不动地伫在门口,反而显眼,于是终于还是打开门,把他拉进来。

    这样大的雨,他连伞都不打一把,浑身被淋得湿透,像个水鬼一样站在我家的玄关那里。

    电视上的不算,我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只觉得很消瘦,精神也不太好,手腕拉起来,骨头硌得我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