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科幻>[架空]当年不肯嫁春风 > 芙蓉县主 诗才非女儿事也。
    一眨眼,舅公做了十三年皇帝,年老难支,多病多难,膝下竟无半个成器的,每见忧患,迷信因果。自萧家逢祸,废帝幽囚而死,九族男儿从八十到八岁全被斩,只余零丁女流,孤弱难当,充为贱籍,各有婚配,所生所养都不许登堂入室,也不能取中科举。亲眷中有一房的小儿子叫宝衫,年九岁,已具难得的品貌。舅公接他作养子,更名李愈,盼能辅弼李家,如若他生的几个都不成,那李愈为继帝,这江山照旧姓李,也无不可。他先后立两位皇后,一位是发妻万氏,谥“德”字,也即翠善长公主的亲舅母;一位是新美人荣氏,封为“懿”,她在宫中将翠善之女连辛养至了十三岁[1]。

    十三岁,不小了,合该有个名号。

    舅公与下议封,选定“芙蓉”二字,是为芙蓉县主连辛。

    连辛像极翠善,眉翠罥烟,丹口一点点,尤有那长身亭亭、水风扶柳,可比一块芙蓉白的玉,清凉的白与透。自驸马身死,连家势颓,无人养她,幸得舅公怜之,托予荣氏。而荣氏始终非她亲母,严厉正大,因不敢违上,才一直拖带她居于延鹤宫,与自己的一对儿女一同养着。姐妹中,连辛最灵,能诗书,精四艺。荣皇后却不喜其才,只道:“诗才非女儿事也,只当以针黹桑织为要。往后少去听课,你哥哥们全恼你呢。过几日,你与我去惠山佛光庵,探一探公主。”

    十三年前,翠善削发,号宝莲居士。

    佛光庵,因有一粒佛光舍利故而名之。宝莲居士在此修行,忘断前尘无数事。此一日,山风飒然,林木深秀,她坐于蒲团,数珠而念,忽闻有车马之声,转过脸,始见一别十三年的女儿跪在跟前,绿鬟斜缀一支金珠花,娇蕊已成。

    “——辛儿?”

    宝莲居士赠女儿一串木佛珠,风霜凄厉的珠子。

    又屏避耳目,荣皇后对居士谈心,说朝中有的是俊才,以后任连辛择一个就成了。天子虽霸辣,可不至于苦害一个小儿。此些年,他很疼连辛,金玉宝珠、绫罗彩缎,凡公主皇子们有的,连辛也得一份。宝莲居士谢过恩,回道:“我夫家为罪人,我今亦为罪身,辛儿蒙宠若此,真是我求也不敢求的。我原将小女托与嬷嬷,这孩子迎诏入宫,宫门一合深似海。‘芙蓉县主’,我不求她与今朝公主同荣华、共富贵,只求平安啊。旧时,我嫁入连家门,年已廿一,在秋风中蹉跎。今后,倘遇好郎君,就请皇后做主,成全了这一件喜事吧。”

    连辛拈着佛珠,正在门外凝睇鲤池,有一尾红的躲入了莲花底。

    听人说,阿爹死在边关。

    边关有多远?

    是同宫画上一般,金戈铁马画角里,残阳胜血、飞霜寂寂的吗?

    也是听人说,当年舅公买回鹘马、用回鹘兵,借得东风,才叫这天下改了姓。

    那古老的鹰,回鹘的边曲——

    又四年,回鹘重德可汗死,其弟贺萨特勤立,得上册拜,封“爱·登利罗·阙·合·昭力可汗”,获赐币十二车、绢五十万匹,上书求亲,称子称臣。爱,即月;登利罗,即承天命;阙指至贵至上,合意为勇,“昭力”才是号。从子药罗葛都——胡特勤,与九姓宰相入京,献马匹两万、骆驼千头[2]。因北关又生变,为得回鹘之力,天子点头联姻一事。昭力可汗迎安和公主入胡,并侍众千余。

    芙蓉县主,年十七,亦在其中。

    本来,几年中,荣皇后引荐过一些子弟,而终不称其意。

    她说,都不如诗会上遇的那一个碧眼儿。

    ——

    三月三,桃花会。

    京都,东有林山,山山满桃花。

    连辛登游舫,赴诗会,会上多为李氏女郎,有几个颇负才名。她以“春”为令,作“春水春情满,春花春心绝”一联。一棹荡来,船将停岸,岸边有个红衣男子下马,带三四侍从,也欲上船听曲。有人道,此为回鹘可汗亲侄,名药罗葛都,为国求婚而来。药罗葛都,药罗葛是王姓,单名都字。他出使上国,岁在二十一。卷了帘,连辛始见其貌,原来丹青有九分是真,回鹘衣装回鹘马,胡袍长,腰身小,挂玉,配刀,一分风骨画不成。她素以为李愈等人已属十分的萧郎之貌,却还不知,胡儿之俊,竟与中国不同。大红袍,大红马,碧眼儿,并也结发,也束冠,仿巍然之态,形流云之采,状沉璧之姿。

    女郎们争道:“他如有才,便也请他上来。”

    连辛叫婢女传去一枝鲜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