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玄幻>烧灯续昼 > 留或不留 “留下她,或许可以迎来六界转机。”
    半月前,天境瑶台,压枝细雪。

    温昱头戴一顶白纱斗笠,风尘仆仆,施然落座。台中炭火煨着一壶新茗,壶中春水早不知沸了几回,温昱也不恼,仍是不疾不徐、赏雪品茶,好似并不为等着什么人一般。

    雪粒扑扑簌簌,渐有鹅毛之势。规珣姗姗来迟,折梅一枝欲要挑开温昱遮面白纱,携笑勾唇,言行轻佻:“听闻近几日有一神官新贵飞升,诸天神受,可与你当年比肩。”

    梅香甫一入怀,不等规珣细嗅间更进一步,温昱便隔着绢纱,一并撩开挟雪梅枝,稍露下颌一隅,留下一抹皑雪般刺目的白。

    “无趣。”规珣心想,“敌不动我不动。”

    遂将花枝搁在炉火一旁,盘腿而坐。左右打量起这座由金贵玉石堆砌而成的高台,遥遥天境落在规珣眼中,仍是千百年未曾有变,左不过如今多添了些尘烟的四时之景,颇有些似龙非龙、似凤非凤、似麒非麒、似龟非龟的四不像意味。

    规珣收敛神思,尔后再上下掂量起温昱,恨不得将他生生瞧出一个洞来。温昱不顾他不拘礼法的试探,只管喝茶,面上仍是不咸不淡,与这阶上瑶台玉石相比,也不遑多让,只差将冷清无垢、剔透玲珑八个大字一并刻在脸上。

    试问,六界之中,谁能有温昱这尊大佛生得长久、活得淡然,且看得透彻。想当年流芳身量也不过堪堪抵温昱膝下,流芳口齿伶俐,嬉笑顽劣,零零总总闯下多少祸事,元帝皆一笑交付。纵之容之,恩宠由下,太子荷华也不及流芳半分。

    长此以往,天境无人可苛责约束。又因化自阶下芝兰,承不周涤世之灵,尔尔年岁便可幻化形神、运灵无影。其实力远在一众飞升的神官新贵之上,狠搓了耳后嚼舌根的无知锐气。

    而于这诸天尚未殒落的旧时神佛的口舌交谈中,规珣如今倒颇有几分昔年流芳讨人厌嫌的风范,呛得人哑口无言的本事更是如出一辙。然在天赋道法方面,却不比流芳惊才绝艳。

    说道起这,幼时宛若山大王似的流芳,仗着宠爱恩赐,碰着元帝也不知左右进退。唯有逢上温昱,稍能收敛一二。掐准时机毕恭毕敬行上一礼,觍着笑脸真如小辈一般嘴甜心热、嘘寒问暖。

    却不想温昱待谁都不太亲近,流芳也是白费功夫,一番心思就此泡了黄汤。可仍无人取笑,倒不是不敢,而是说这万神芸芸中,稍微有些眼色、打点小算盘的仙倌,皆是败在了温昱油盐不进的秉性上。

    温昱脾性不似元帝相由心生、怜爱温和,倒也算不上冷若霜寒、不可接近,只是多了些漠然的温润。然而仅是这丝丝缕缕的漠然便足够从中作梗,趋之者虽多如过江之鲫,却无一能与之亲近。

    可,万事总有例外。

    元帝贵为六界帝君,案牍积文,事务繁冗,无暇顾及当时尚在蹒跚学步的规珣母亲,也就是长乐。说来也奇,长乐虽与流芳同为芝兰一脉,元帝点化时也从不曾偏袒。但两者相较,流芳更为活泼机敏,长乐则灵智稍弱、生长极缓。在流芳活蹦乱跳、四下生事的年岁里,长乐却仍口齿不清、牙牙学语。

    如此一来,抚育教养长乐的重任便落在了温昱的肩头。这大抵是元帝小心眼子使坏,看不得自己一天十二个时辰,忙得连喝盏热茶的功夫都没有,而温昱却成日里闲庭漫步,好不快活。于是灵光一闪,给他百闲之中托来了长乐。

    你忙我也忙,才不至于另一方眼红郁郁

    至此,心中平衡的元帝看着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温昱,拍拍双手,心满意足地挑灯夜战公文去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元帝这一撒手,五千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温昱在养娃方面逐渐得心应手,将半大的长乐养得玉雪可爱,像个粉团子似的,任谁瞧了都欢喜。顺理成章,温昱也算是成了长乐的半个爹。

    长乐虽之后并不教养在温昱身边,但感情日笃。天境暗箱传闻,长乐与恭尘之间隐晦的爱恋缠绵之所以瞒了许久,也亏了温昱多加遮掩。

    但,传言一向不足信,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温昱的灵力修为虽不比下界之前,可余威仍在。即使流芳即位帝君,也不敢轻易将这顶帽子扣在温昱头上。

    言归正传,定力之争,规珣向来不及温昱。他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温昱勉开金口,却不好发火,心底门清温昱他吃罪不起,但好歹也要维护一下自己在外不受待见的跋扈形象。

    于是乎,规珣准备起身走人,却见一双松雪冰玉的手,不合时宜地推了一盏浅碧色的温茶到他身前,将原先搁在一旁的花枝摒在玉石阶下,带着几分诚恳,又有些刻意。

    规珣凝眉拂了温昱好意,将茶推远了些,仿佛稍不注意,便让茶中清苦钻了空子袭进他的鼻尖,话语中带着分明的喜恶道:“我最不爱喝茶。”

    两边皆是打起了哑谜。温昱手下以茶相递,表明了有事交托,但迟迟不肯开口,可见此事不易。规珣推盏相还,意思明了,说粗俗点就是有屁快放。他也是难得见温昱求人办事,求得这个人还是自己,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够他炫耀说道千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