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潺潺水流声和缕缕风声夹杂在一起,变成一段舒缓的乐章,掠过耳边。桃枝在房中默写一卷《度亡经》。

    同屋的裘珠天未亮时便起身,送睡梦里被唤起穿衣梳洗迷迷糊糊的小意安去学堂。学堂名叫行思学苑,与沈府后门相隔两条街,当年沈公出资建起,让所有附近的孩子都能进学,实在穷困的,看孩子的资质给予一定补助。当然这是平民的学堂,而非世家大族中建立的族学,大周推行察举制,平民子弟很难被地方官推举入朝为官。

    杨太后推行女学,拨款与各地学堂合作,是以沈家的行思学苑也开了女学,教识字和一些基础的诗词韵律,听裘珠说她九岁前在学堂念过两年书,后来意安出生,大公子院里人了。

    想起太后,几滴眼泪晕染了笔下的墨字,桃枝心中怅然,“祖母一生功盖寰宇,身后必能与古往圣人同尊。不孝孙女灵絮会日日为你抄经祈福,愿祖母放下凡间种种,早登极乐。”

    正哀痛时,敲门声想起,桃枝赶紧用帕子擦去眼泪,收好半卷经文,前去开门。

    是住在隔壁厢房的平鹃,早晚遇见打过两次招呼,听说是大公子的夫人郑氏的陪嫁丫鬟。

    “桃枝姑娘,写字呢?大夫人教我寻你去瞧瞧,她新做了一身衣裳,让你给她评说评说。”

    二人并肩而行,桃枝笑问:“平鹃姐姐,大夫人怎么突然做新衣裳了?”

    “还不是老夫人母亲的寿宴,老夫人家里是咱们扬州的望族,夫人怕穿着旧衣裳,给咱们沈家丢了脸面。”平鹃带着桃枝走进正房,迎面是一个接待的小客厅,陈列一板一眼,并无错处,却略显无趣,往左连续跨过两个门槛,到达大公子夫妇居住的侧厅。

    一女子正对镜描妆,体态丰腴,端看背影便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妇人,平鹃道:“大夫人,桃枝姑娘请来了。”

    女子转过身站起来,桃枝讶异地张了张嘴,身旁的平鹃却没忍住“噗哧”一笑,“夫人,你这下手也太重了,铅粉厚得像堵墙,胭脂又打得像猴子屁股似的。”

    “有吗?”郑氏被打趣了只嘟囔一声,只拿起桌上的小铜镜左右端详,“我觉得还好啊,上次表弟娶妻,我打扮得素净,不是被陆府的下人嘲笑,不像是赴喜宴,倒像是奔丧么。”

    “上次是夫人把那么一大朵粉菊插在发髻上了,可不像是奔丧么,你没看那老夫人的母亲,见了你气得脸都歪了。”

    “我哪知道菊花还有粉色的呀,那不是一大片种在花圃,我看着好看便顺手摘了一朵么……”她放了镜子,拉过桃枝的手走到梳妆镜前,“桃枝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你在宫里当过差,一定知道怎么穿衣打扮吧。”

    抱怨着坐下,随手拿起一罐香膏用勺子搅拌,“若是知道嫁到沈家要每日苦恼这些,我定不会嫁大郎这木头呆子。”

    平鹃“嘘”了声,“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怎么不能说了,我受的气还不够么?沈家这江宁买办的官衔也没了,一盘生意也是我爹帮忙看顾着,还要处处看不起我,从上到下给我脸色瞧,沈瑜也似块榆木般,不肯为我说句话。”

    “夫人……这……”

    “夫人这妆容可好了,很像现在京中流行的醉花妆,但是呢,胭脂和口脂不要用两个颜色,”桃枝俯身用湿棉布擦去她橙色的口脂,从一排打开小瓷罐里选出一个梅花红的口脂,用无名指沾了一块在手背抹匀,细细涂抹到她嘴上,“夫人可知道醉花妆,相传出自当今的舒贵妃,她醉酒大闹朝廷,陛下宠爱之,不忍斥责,却让百官窥到了她的酒后憨态,此后京中便流传了不少诗句赞美她的风流灵巧。”

    “其中又以学士张琰的两句诗独占鳌头,兰馥吐息粉双颊,侍儿扶起娇无力。是以京中女子纷纷效仿,淡化双眉,双颊打上浓重的胭脂,嘴唇用同色口脂厚涂,以期模仿酒后吐气如兰,眼波流转之态。”

    “醉花妆已成,夫人请看。”桃枝的咬字有一种特别的清冷,像有个小爪子在心里轻挠着,令旁人不知不觉便听了下去,此时经她提醒,郑氏才回神看镜中的自己,忍不住连连惊叹。

    与她自己胡乱涂抹的妆容相比其实没有改动多少,只是把糊成一团的胭脂用帕子抹去一些,使之自然又层次分明,再擦去同样浓重的眉毛,用黛笔在下颌和鼻翼处描出浅浅的阴影,最后用梅花红的口脂把嘴唇的形状勾勒分明,整张脸便呈现出动人的美貌,把她原本的五分颜色呈现出了七分。

    “天哪,”她双手抱着镜子看来看去,激动地转身握着桃枝的手,“真好看,桃枝,你的手是用什么做的?给我也做一双吧。”

    桃枝道:“不过是在宫里待过几年,各种伺候主子的工夫都要学罢了。若夫人不嫌弃我这手艺不精,我可以教给平鹃姐姐。”

    “别便宜了那丫头,直接教我吧。”郑氏又留恋地看了几眼镜中模样,站起身走到床边,拿起床上铺着的一件彩衣,比在身前转了个圈,“你看,这件衣裳如何?是我两月前好说歹说,几乎绑了那鸢鸾阁的裁缝,他才答应先帮我做的。”